独自抚养一个智障儿子的平线,在京城一家机关大院做保姆时,因为“无知”而使雇主葬身火海。这个历尽坎坷的中年女子,正在经历人生中最大的“坎”:在因“过失致人死亡”被判刑的同时,她还被判向死者的女儿赔偿16万多元。
平线的经历虽然是个极端的个案,其中却蕴藏着保姆这个行业的共同问题。因为越来越多的农村女孩选择了走上工厂的流水线,保姆业成了农村中年女子的天下,她们往往缺少文化且未受过专业的培训。
无心过失导致雇主死亡
2009年11月11日傍晚六点时分,北京农展馆附近的一栋居民楼里,50岁的保姆平线刚刚与雇主的女儿“五姐”一起吃过晚饭。卧室里,95岁的郝老太已沉沉睡去。晚饭前,“五姐”给老人吃了一片止痛片。老人的下肢早已萎缩瘫痪,双脚溃烂,由于年岁太大且是慢性疾病,医院不愿收治,只能在家中护理。老人的患病处,每天都要换药,之后用一种频谱仪烤脚消炎。据说这个仪器能促进组织的修复和再生。但是,每次一用上频谱仪,老人都会疼得大叫。这一次,孝顺的女儿提前给她吃了止痛药。“五姐”在家中排行第五,她还有四个姐姐。大姐在外地,其余几个姐姐每天晚上和周末轮流过来伺候老母亲。其余时间,她们就把老人交给保姆伺候。平线是她们请来的第N个保姆了。比起前几个,这个来自河南叶县的保姆很能干。上岗没几天,她就把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。老太太每天也被她梳洗得干净利落。老人不能动,她就抱着老太太上轮椅、上厕所、上床。她还懂得节俭,洗菜的水留下冲厕所,洗衣服的水再用来拖地。因为郝老太也是河南人,平线做什么菜老人都说好吃,因此,老人和她的几个女儿对平线特别满意。
见母亲已入睡,“五姐”轻轻地关了频谱仪,跟平线打了声招呼,就放心地走了。“五姐”离开后,平线又把频谱仪打开了。照顾老太太快一年了,她希望老人“快点好起来”。她想给老人多烤一会儿,多消消炎“总会有好处”。这次,她用强档给老人烤了十几分钟。关了仪器后,她摸着频谱仪有些烫手,想到老太太怕冷,睡觉时怀里和脚上都焐个热水袋,这次不如让频谱仪多热乎一会儿。于是,她拿棉被把频谱仪和老太太的脚一起盖上了。
看老太太睡得很香,她破天荒地下楼溜达去了。
一个多小时后,回到小区的平线吃惊地发现消防车停在楼下,围观人群望着一处浓烟滚滚的窗口指指点点。那面窗口所在的位置,正是主人家的方位。平线的“腿都软了”,但她挣扎着爬上了楼。看到老人烧焦的躯体后,平线当场瘫软在地。
不幸的人生
2009年1月,踏实肯干的平线经前雇主介绍,走进了郝老太的家门。
郝老太的丈夫早年过世,留下郝老太和5个女儿。如今,女儿们早已有了自己的家,她们虽然会每天轮流来照看老母亲,可是独自守着一套四居室的郝老太还是很孤独。
老人下肢瘫痪后,生活无法自理。郝老太不好伺候,清醒的时候对平线很好,跟她聊天,把好吃的留给她。可是,“孤独病”一犯,她就张口骂人。“她骂我要害死她,把我的饭碗扫到地上,撵我走,还说你非要害死我才走,是吧?她这话怎么就灵验了呢?我该早走的!”说到这里,平线的眼窝里涌出了泪水。
虽然平线大部分时间都能忍,但她也动过走的念头。一次,她被老太太骂得狠了,便跟老人的女儿请了假,跑到附近一个基督教堂大哭了一场。哭过之后,她想辞职。但郝老太的几个女儿尽力挽留她。
“我真不是为了钱留下来的,就是因为她们对我好!”对缺乏温暖、向往家庭的平线来说,最渴望的就是人家对她好。
平线的家乡,在河南省平顶山市叶县任店镇。在不满一周岁的时候,她就失去了父亲。从记事开始,平线就是一群同母异父的弟妹们的“大姐”。她不抢吃,不抢穿,就抢着干活。
24岁那年,平线嫁给了一个同村人。不久大儿子出生,因为贫穷,孩子病了没钱治,“脑子坏了,眼也斜了”。
平线的心中,充满了对儿子的内疚。她想多挣点钱,来补偿儿子。但是,平线所在的村庄,每家只有半亩地,收成连“吃都不够”。平线和丈夫做了点小买卖,生意稍有起色,家却散了。在离婚的时候,傻儿子被判给了平线。
无奈的职业
离婚后的平线,开始在平顶山市做小买卖。后来,平线到了广州,在老乡的帮助下,摆了个卖菜的小摊。
随着辛苦钱“一毛一分地攒下来”,希望也渐渐在平线心中扎根了。听说一家公司能给高额利息,平线把省吃俭用攒下的3000元全存到那个公司。谁知,利息还没拿到,公司老板卷钱跑了。听到这个消息后,平线躲在出租屋里,不吃不喝整整躺了一个星期。
不久,平线离开广州这个伤心地,只身来到举目无亲的北京。
急于落脚的平线选择了去当保姆。尽管保姆不是自己喜欢的职业,但平线做得很认真。据她曾经的雇主白先生一家说,平线干得不错,对老人有耐心,在他家一直干到老人去世。正因为这样,白先生才在平线出事后毫不犹豫地给她办了取保候审。“拿人家的工资,我不能让人家说我,我得干得谁也挑不出毛病。”平线说。在郝老太家,平线是预备呆下去的。姐姐们要给她的儿子找份工作的承诺,让她充满憧憬。可是,一场大火把什么都烧毁了,包括姐姐们对她的情意。
只要有活干,我就还
出事后,看守所里的平线几次想给姐姐们道歉,但姐姐们警告她不要给她们打电话。
在警方的记录里,平线积极配合调查,认罪态度良好。怀着赎罪的心情,对姐姐们在庭上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表示接受,包括对方提出的20多万元赔偿。她说:“只要以后有活干,我就还,挣一分还一分,挣一毛还一毛。”
想着自己就要坐牢了,平线回了一趟老家,她想再看看傻儿子和老母亲。之后,她又一个人回到北京,没着没落地“漂着”。白天她四处捡废品,晚上到公园里去睡。
记者一拨拨地来采访平线,她总是耐心地接待,一遍遍撕裂自己的伤口。“只要你们觉得对社会有用,我就说,我这样的人还能有点用处不容易!”
2010年9月14日,法院一审判决:以过失致人死亡罪,判处平线有期徒刑2年6个月,缓刑3年。在附带民事诉讼部分,法院判决平线赔偿郝女士的子女经济损失共计164912元。
(摘自《都市文化报》2011年1月27日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