肉得吃新鲜的,这似乎算是常识。《水浒传》里吴用去石碣村见“三阮”,阮小七问酒家有啥好吃的,答曰:“新宰得一头黄牛,花糕也似好肥肉。”阮小二高兴,道:“大块切十斤来。”然而在欧洲,则不是这么操作。早在18世纪,欧洲就有这样的模式:肉牛养殖,是买六七个月的小牛,回去饲养;养超过30个月,宰杀。可这新出来的牛肉,不能立刻吃,而是将牛剖成两半,需要时还得挂起来。欧洲人觉得这样可以让肉类熟成。现在当然知道啦:这么悬挂,是让肉的蛋白质分解成氨基酸。如此改变肉的成分,可以增加肉的风味和口感。所以大多数时候,用悬挂10到12天的牛肉来煎牛排,比新宰出来的牛肉要好吃些。多出来的那些风味就是时间的味道。
制火腿、熏香肠,其实也是类似处理方式:将大粒盐跟猪肉搁一起,加上时光流动的揉搓,再悬挂腌制,味道就慢慢变了,醇厚浓郁都在其中。早年间浙江制火腿的行当,老师傅最有权威,其权威就是准确知道时间的秘密:众人环伺,老人家悠悠然走到一堆猪腿面前,使一根挖耳勺戳一戳肉质,然后说一声“成”或者“不成”。
除了啤酒和日本清酒,世上大多数酒是越陈越好。欧洲人酿葡萄酒,年深月久地贮藏,自然很珍贵。香槟酒则更琐碎,还有门手艺叫转瓶——香槟酒搁着不管可不成,老酒庄讲究,须得隔段时间让人去酒窖,把瓶子转一转,换个位置摆。就这么轻轻一转,也是手艺。我一个朋友如此跟我解释:“就像沙漏,一边倒空了,换一头,让时间继续流。”
时间把饮食与男女雕琢成他们现在的样子。没有人天生就举手投足不逾矩,翻开小时候的照片,总能找到最天真懵懂的时刻。而人终能成为如今的样子,这里有时间的味道——好的、坏的,都是时间的馈赠,而且会在时间之流里不断改变。
(摘自《世界上美味的事太多》张佳玮/文 重庆出版社出版)